“蜀学”是一个古老的概念,其事起于西京,其词则成于东汉[1]。博考载籍,“蜀学”一名盖含三义,即学人、学校、学术。《汉书》所谓:文翁兴学,“大化蜀地,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”[2];《三国志》载秦宓言:“蜀本无学士,文翁遣相如(?)东受《七经》,还教吏民,于是蜀学比于齐鲁”[3];《华阳国志》亦谓“学徒麟萃,蜀学比于齐鲁”[4],三处所指皆“蜀中学人”。宋吕陶〈府学经史阁落成记〉:“蜀学之盛,冠天下而垂无穷者,其具有三:一曰文翁之石室,二曰高公之礼殿,三曰石壁之九经。”[5]《建炎杂记》列“蜀学”条目:“郡国之学,最盛于成都,学官二人,皆朝廷遴选;弟子员至四百人,他学者亦数百人。”[6]二处所指皆教育机构,即“蜀中学校”。李石〈苏文忠集御叙跋〉:“臣窃闻之王安石以‘新说’行,学者尚同,如圣门一贯之说,僭也。先正文忠公苏轼首辟其说,是为元佑学,人谓‘蜀学’云。时又有‘洛学’,本程颐;‘朔学’,本刘挚,皆曰元佑学,相羽翼以攻新说”云云[7];以及张之洞〈尊经书院记〉述办院宗旨:“绍先哲,起蜀学。”[8]乃学术流派,即“蜀中学术”。唯斯三者乃为“蜀学”三大要素。无论是审视古代“蜀学”,抑或是评价近代“蜀学”,都应以此三要素为考察目标,唯其如此,乃成为一完整之“蜀学”概念,也才能准确全面地评估巴蜀地区学术之地位与价值。本文所要考察的“晚清蜀学”即兼此三者而言。
一、晚清“蜀学”的概况及其成就
本文所讨论的 “晚清”,系指道光后期(即1840年鸦片战争后)至宣统三年(1911年辛亥革命)清帝退位为止。此70年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之一,也是中西学术交锋,新旧观念激荡,各种思想学术异常活跃的时期。在此期间,咸丰初年兴起的太平天国运\动,使原来人文荟萃之地的江浙地区“受祸最烈,文献荡然”,致使“百学中落”[9]。相反偏处于内陆的四川地区,社会相对稳定,物产素称富庶,为文化学术的发展准备了条件。近代“蜀学”正是在这样一个特定环境下产生和形成的。“蜀学”的三大要素(即学校、学人、学术)在这一时期都得到了迅猛的发展和壮大。
(一)晚清巴蜀书院,名列全国前茅
从学校而言,巴蜀地方政府办学全国最早,渊源有自。汉景帝末年文翁“石室”,首开郡县官学先河,教泽流衍,蔚然成风。及至清代,四川举办的各类学校仍居全国前列,仅就传统书院和新式学堂论,其数量都居全国之首。
关于清代四川的书院数量,《中国书院制度研究》一书统计有383所,居全国第二[10]。而胡昭曦先生《四川书院史》前后两版的统计,一为504所,一为552所。依此数据,清代四川书院在全国的排名,肯定还会上升。胡先生还分析,四川552所书院中,明确可以认定是鸦片战争以后建立的有146所。另有143所建立日期不详,但因其资料多见于咸丰以后地方志,“可以说这143所书院中的多数是鸦片战争以后建立的”,因此晚清四川所建书院应是146所+143所,占整个清代四川书院近一半左右[11],可见晚清是四川书院大发展时期。
除旧式书院外,四川还是新式学堂设置最早的地区之一。中日甲午海战后,光绪皇帝继1895年批准天津成立北洋学堂(天津大学前身)后,于1896年批准成都成立了四川中西学堂(四川大学前身)、上海成立南洋公学(上海交通大学前身)。在近代史上最早设置的几所新式学堂中,四川中西学堂就是其中之一。1902年中西学堂与锦\江书院、尊经书院合并成立四川省城大学堂(或四川通省高等学堂),是四川最早的综合性大学。
“戊戌变法”倡议“改书院,兴学校”,光绪二十四年、二十七年分别颁布〈改书院为学校上谕〉、〈改书院为学堂上谕〉,二十八年、二十九年又颁布“壬寅学制”、“戊戌学制”,一时间,“所有书院,于省城改设大学堂,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,各州县均改设小学堂”,四川各地书院纷纷改成初、中、高等新式学堂。
光绪二十九年(1903年)“癸卯学制”颁布后,在四川省城组建了更多高等专门学堂,形成四川师范学堂(1905年)和五大专门学堂:四川法政学堂(1906年)、四川农业学堂(1906年)、四川外国语学堂(1906年)、四川工业学堂(1908年)、四川存古学堂(1910年),全面推行新式教育,他们和四川高等学堂一起,构成清末四川高等教育的基本格局。以上这些学校,后来逐渐归入国立四川大学。民国初年调整各地高等学堂,四川成都仍然是“五大学区”之一,稳居西部中国之首。这些大学专业涵盖了文、理、工、农、外语、师范七大领域,融汇了传统与新学诸要素,为构建晚清“蜀学”提供了学术沃野和广阔前景。
在晚清众\多书院和学堂之中,特别需要提到的是锦\江书院、尊经书院和中西学堂,锦\江书院于康熙四十三年(1704年)在文翁石室遗址上建立,主要学习制艺八股诗文,为科举服务。尊经书院是同治十三年(1874)洋务派首领、四川学政张之洞创办,贯彻“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”、“通经致用”方针,不课制艺,专习儒典。中西学堂为培养“通达时务之才”,聘请英、法教习,“分课华文、西文、算学”,体现了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基本特征。由是观之,尊经书院、锦\江书院和中西学堂分别代表了近代学校的三种类型:锦\江书院重辞章,为科举;尊经书院重经学,重致用;中西学堂重西学,讲科学。分别代表科举、改良和科学三种形态。
(二)晚清巴蜀学人,彪炳华夏史册
晚清巴蜀士子人人向学,生员实繁其徒,张之洞〈尊经书院记〉有“全蜀学生三万人”之说。在晚清四川学术和文化史上,许多著名人物多出自书院。胡昭曦先生认为:“遍布四川全省的书院,对四川近代社会的政治、文化乃至经济、军事、都有深远影响,可以说,近代四川书院是变法维新的阵地、学术研究的基地、人才培养的摇篮。它在振兴蜀学、发展蜀学方面起到了不可磨灭的历史作用。”[12]这个判断是非常准确的。